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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評

徐全 : 沒有石獅子 一點也不像政府的臺南市政府


引言:在臺南,政府的大門那麼輕易就進去了;和市長也那麼容易就擦肩而過;有不懂的事情,可以不厭其煩地向公務員尋求幫助;令人印象最深刻的,是臺南市政府的大門外,沒看到高高的台階,沒有大院圍墻或護欄,也沒有代表威嚴的石獅子,卻只有獅子會捐建的孔子雕像。海峽兩岸之間的人民,除了嚴肅而沉重的話題之外,其實可以分享許多有意思的個人經驗、感受和故事,可以交流如何讓生活更加歡樂、讓夢想更加充實、讓普通百姓更加有自信、有尊嚴。

民政官員的高頻詞是「需要」和「協助」
因為跟隨臺灣學者進行文化風物誌研究與祭祀禮儀的田野調查,我需要前往臺南某處祭祀場所,非常需要當地民政局宗教禮儀人員的介紹和指引,才能完成研究工作。因此,我上網查了臺南市政府民政局的電話,想著打過去試試,看能不能請他們提供點幫助。我從小到大,撥打公家機關的電話的次數不勝其數,大多數要麼沒人接,要麼回答不知道,要麼以請示領導為由推脫,要麼直接拒絕。門難進、臉難看、事難辦,是我這一代人對公家的印象。所以我本來也沒對這通打往臺南官府的電話,抱以太大的信心。

電話居然通了,這可說是第一個奇蹟;很快,就有人接聽,這是第二個奇蹟。「您好,臺南市政府民政局」,態度還不錯,這是第三個奇蹟,我自報家門,也告訴了對方我的需要和請求協助的事項。整個過程,對方沒有打斷、沒有不耐煩、沒有拒絕,而是認真聽我講完。之後,對方重複了我提出的幾點協助請求,很顯然,接電話的公務人員有認真記錄。緊接著,對方告訴我,相關業務屬於民政系統的宗教禮儀科,他會轉介相關同事跟進我的個案,讓我耐心靜候電話。

不足十分鐘,我接到了民政局宗教禮儀科的電話,這位打來電話的王先生給我深刻的印象。在電話中,他非常詳細詢問了我的研究需求,以及怎樣可以幫到我。顯然,他不僅對自己的業務如數家珍,也迅速明白了我們研究工作的困難。「徐先生,您的需求是。。。;這樣,我們可以提供的協助是。。。」;在整段對話中,需求和協助,是最頻率的詞彙。我們約好第二天見面。不僅如此,從臺北到臺南,要搭乘高鐵,王先生電話中一直在思考和討論,如何能夠畢其功於一役,讓我盡量減少舟車勞頓之苦。看得出臺南市政府的這位公務員對文化人、知識分子相當尊重。

計程車司機:直接進去,這裡不是衙門而是政府
第二天中午,我搭乘高鐵抵達臺南。隨後搭乘計程車前往臺南市政府。臺南是有400餘年歷史的文化勝地,堪稱臺灣第一城,臺灣歷史最悠久的孔廟便在臺南,民風淳樸,百姓熱情好客。在計程車上小睡一下的我,醒來時已經抵達臺南市政府的門口。司機告訴我:「先生,您到了。」

我仔細一看,這個大門委實是顯得平常。首先是往來的人非常多,熙熙攘攘。然後,大門距離停車處僅僅十幾米距離,沒有任何圍墻或護欄。這是我頗感奇怪的地方。在我的概念中,一個機關大院,之所以成為大院,就是因為這個院子和外界是有一道墻隔離開來的。但是,從臺南市政府這個大門向裡面看,卻是便利店、麵包店和草地假山,沒有政府機關大院的神秘感。

另一個讓我跌破眼鏡的,是我找不到石獅子。通常,我的記憶和概念中,政府或公家機關門口,會有一對公母並列的石獅子。兩隻獅子,通常一個張嘴,一個閉嘴;或是一個左腳玩球,一個右腳玩球;或是一個睜開眼睛,一個閉起眼睛。當然,有的是手中抱個小獅子。

「你們這裡的石獅子去哪了?」我認真詢問司機大哥。「沒有獅子啊?為什麼要有獅子?」司機大哥不解地問我。「衙門嘛,總是要有點威儀啊,怎麼能沒有獅子呢?」司機大哥笑了出來。他似乎覺得我不敢走進市政府,便親切告訴我:「您放心,這不是衙門,這是市政府。」的確,這不是衙門,而是政府。從現代公共行政的角度看,衙門是封建帝制的產物;政府是人民主權的產物,本來就不是一回事。如果衙門等於政府,那麼這是非常值得人民和政府一起反思的重大課題。

沒有靈魂四問 警衛:您可以在我們這裡休息
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現象,是臺南市政府沒有防民如防賊的安檢。我就這樣大搖大擺走了進去。

我詢問門口的警衛,民政局在幾樓;他們禮貌地回答我,是8樓。我反覆向警衛確認:我可以直接上去嗎?警衛說:當然可以,直接上去就行了。緊接著,警衛大哥立即補充說,「現在是中午1點,還未到下午1點半的上班時間」。警衛大哥關切地建議,「您可以在我們這裡坐一坐,休息一下,也可以到便利店附近的餐桌休息。」為了不打攪警衛工作,我找了餐桌坐下。

以往的人生經歷中,如果去某個公家政府單位辦事,進門的時候,通常會有警衛以「階級敵人亡我之心不死」的高度警惕,向我發出「靈魂四問」:你是誰、從哪裡來、要找誰、要做什麼。這靈魂四問的背後,是對走進機關大院的百姓的深度不信任,甚至是排斥。但在臺南市政府大樓,不但沒有針對百姓的「靈魂四問」;警衛的熱情周到,似乎反而是在害怕另一種「靈魂四問」:你為何盤查我、你為何不讓我進去、為何你態度差、我該如何投訴你。

盡責的公務員、擦肩而過的市長與孔子雕像
到了上班時間,我搭乘電梯直衝8樓,抵達民政局辦公區域。8樓的公共區域似乎有志工一樣的人員,在協助分流民眾前往不同的辦公室處理事務。得到志工的指路後,我找到宗教禮儀科與我通電話的王先生。他笑臉相迎,拿出文件來向我解釋我們研究事項與他業務之間的關係,以及祭祀文化風物的來龍去脈。在整個過程中,王先生一直在思考,如何讓我們的研究用最快的時間、最低的成本能夠完成。當天晚些時候,當我要從臺南市區前往40分鐘車程的新化區進行田野調查時,王先生特地打電話給當地的門衛保全,希望對方在時間和地理上為我提供最快的協助,讓我在當天能夠迅速完成田野調查。這滿滿的心意令我覺得既感動又溫暖。

離開臺南市政府大樓時,似乎看到一個常在電視上看到的人,沒有錯,定睛一睹,是臺南市的黃偉哲市長。他穿著印有市長字樣的工作背心,步伐迅速而有力地走過,熱情、謙卑地與屬下打招呼。他獨自一人的身影與我擦肩而過,周圍沒有衙役隨從為他鳴鑼開道、淨水潑街,我也不需要肅靜和迴避;更沒有人為他按下電梯按鈕,一切由他自己完成。放在往來不止的人流中,如果不是那件印有職務和姓名的工作背心,有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市長。這感覺分明就是:在這棟大樓中,他既是長官,但也是一個為民服務的普通公務員。

一個建築中的最高長官沒有架子,沒有傲慢。我在想,這或許與黃市長兩次選舉有關。2018年臺南市長選舉和2022年臺南市長選舉,黃偉哲贏對手的票數其實不那麼多。民主社會下的政治人物,選舉期間,通常是上車趕緊睡覺,下車賣力微笑。向民眾點頭鞠躬、拱手作揖,更是必不可少的功課。哪一招動作少了,說不定就少了選票。若平時不認真上班,不盡心為民服務,競選時候再賣力,也無濟於事。這或許就是擦肩而過的黃市長顯得平易近人的原因。

順便說一句,臺南市政府的大樓,沒看到標語、口號,也沒看到政治領袖的雕像或者畫像。唯一看到有紀念性質的人物雕塑,是二樓平台的一座灰色的孔子像,由國際獅子會捐建。

兩岸之間的議題有很多 讓人民活得有尊嚴最重要
臺南市政府,一點也不像一個政府,走進去時,沒有高高的台階,如履平地。但正因為它沒有政府的威嚴、霸氣,它才真正是一個屬於人民的政府。曾經有中國大陸的作家這樣評論台灣官場:官不聊生、黨無寧日、人民幸福。這話看來所言非虛。至少在臺南市政府的大樓裡面,沒有想像中的機關大院的陳腐、傲慢、高高在上與冷漠,反而大家上緊發條開工,夙夜匪懈地工作,笑臉相迎地解決人民的陳情。

政府機關變成衙門後,其實就成了官廟。兩年前,看到過一則新聞,在中國江西省安遠縣,民眾將當地的財政局當作財神廟去膜拜,供品、香燭,堆積在財政局大門口;鼎盛的香火飄遍全中國,引起輿論嘩然。不過在臺南市政府,可以對官廟有另一種解讀,那就是:廟中的正神,就是手握選票、前來陳情辦事的人民大眾。

最近在中國大陸的互聯網上,有這樣一支熱搜的影片。廣東的嶺南師範學院音樂專業學生,在合唱表演中,忽然轉調插入演唱《再見》,為即將畢業的學長姐送別,歡呼聲和感動值瞬間爆表。在中國大陸不少大學和中學,《再見》成為畢業生們必唱的曲目。其實,這首歌來自台灣,原唱者是台灣的阿美族歌手張震嶽。

《再見》這首歌來自台灣,原唱者是台灣的阿美族歌手張震嶽。

漫步在臺南,天空中不時有呼嘯而過的空軍軍機,那轟鳴聲隱喻著一種未來的猜想。但是,《再見》的美妙旋律也是兩岸之間的音符。兩岸人民之間,可以討論、分享的東西真的太多了。吃喝玩樂、衣食住行,都可以是一起研讀的素材。最為重要的,如何讓兩岸的每一個普通人生活得幸福、有尊嚴,才是最為終極和永恆的課題。

作者:徐全 香港城市大學哲學博士、媒體人
原文出處 央廣